我们为什么要听死亡金属?
食人尸乐队。图源:Steve Brown Getty Images
利维坦按:鼓手双踩动不动上300bpm,主唱水喉嗓信手拈来,浑厚且嘶哑,吉他手通常拥有全队最长的头发,随着疾速的手指运动无秩序飞舞。死亡金属演出现场情真意切,却也总是被指不良。
北欧是片盛产死亡金属乐队的土地,但普遍公认第一个死亡金属乐队来自美国(Death,成立于1983)。北欧死金乐队的音乐有个很明显的特征:免不了取材自民间传说、宗教传闻,某种程度上说这与当地气候、光照特征等环境因素所塑造的居民性格脱不开关联,人文气息更重一些。美国死金乐队的作品并非没有这个特点,但更显著的是他们永远憎恨资本高楼与高楼的下水道。
文/David Noonan
译/次女
原文/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dissecting-the-bloodthirsty-bliss-of-death-metal/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次女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现在的我渴望着残忍与野蛮
暴力也是一种生活
大锤是我虐杀你的工具
用它来捣碎你的脑门
这不是莎士比亚(Shakespeare)的诗歌。这些歌词来自死亡金属(Death Metal)代表乐队——食人尸乐队(Cannibal Corpse)的经典歌曲《锤碎你的脸》(Hammer Smashed Face)。死亡金属乐是重金属音乐的一种,影像充斥着极端暴力元素,而声音听起来就像一把大锤在反复重击你的脑门。
这种风格似乎更倾向于攻击感官,无视品味标准的边缘音乐魅力让非死亡金属乐迷们迷惑不解——这正是音乐心理学家威廉·福德·汤普森(William Forde Thompson)被其吸引的原因之一。汤普森和他的同事们在2018年发表了三篇关于死亡金属及其粉丝的论文,还有几篇正在研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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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所感兴趣悖论,即消极情绪是如何被人取用的,”汤普森说。这位来自澳大利亚悉尼麦考瑞大学(Macquarie University)的教授提出了他的疑惑:“当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更倾向于避免会引起负面情绪的情况出现时,为什么人们对似乎会引起负面情绪的音乐感兴趣?”汤普森指出,许多研究都探讨了悲伤音乐的情绪感染力,但相对而言,很少有研究剖析过这种彻头彻尾的暴力音乐对情感的影响。
汤普森的研究已经产生了一些有趣的见解。最大的惊喜毫无疑问是对死亡金属乐迷们印象的改变。“对死亡金属乐迷普遍存在的刻板印象是‘包含暴力主题和明确暴力歌词的音乐的粉丝’。‘他们’是有暴力倾向、易愤怒的人。”汤普森说,“然而我们发现他们并不是愤怒的人。当他们听音乐时,他们并不是在享受宣泄愤怒,实际上他们正在经历一系列积极的情绪。”
汤普森和他的团队进行的一项在线调查显示,死亡金属的爱好者们表现出的这些积极情绪包括赋权、快乐、和平和进取。到目前为止,汤普森在他的死亡金属研究中记录的几乎所有愤怒和紧张情绪,都是在听过音乐样本后非死亡金属乐迷们所表达的。
2018年年初,《大众传媒文化心理学》杂志上刊登了一篇题为《谁喜欢听暴力音乐,为什么?》的论文,汤普森和他的同事试图从中找出能够区分死亡金属乐迷和非乐迷群体的具体人格特征。在这项包括48名自称死亡金属乐迷和97名非乐迷(均为20多岁)的研究中,作者部署了一套成熟的心理工具和测量方法。包括人格的“五大清单”(Big Five Inventory,简称BFI),评估对经验的开放性、责任心、随和性和神经质性,以及人际反应指数(Interpersonal Reactivity Index ,简称IRI)——一个包含28小项的同理心测量。
(psycnet.apa.org/doiLanding?doi=10.1037%2Fppm0000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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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在责任心和随和性的测量中,死亡金属乐迷的得分以微妙但确切的差距低于非乐迷。作者写道,这一发现的一个可能的解释是,“长期、持续地暴露于暴力媒体中可能会导致一个人的性格发生细微变化,暴力媒体使爱好者们对暴力行为变得不敏感,并强化了消极的社会态度。”但汤普森强调我们只是还没发现,也有可能是具有这些性格特征的人更容易被死亡金属所吸引,而不是死亡金属导致了他们对暴力的不敏感。
IRI的测量结果显示,乐迷们和非乐迷们在该指数测量的同理心的四个维度上具有相似的分数。然而,在听死亡金属乐时,同理心分数较低的研究参与者比分数较高的参与者更有可能体验到较高水平的力量和快乐。汤普森还发现,对于那些性格评估显示更愿意接受经验且不那么神经质性的人来说,也是如此,即他们体验到的力量和快乐处于相对较低的水平。
在这项研究中,研究人员从多个在线列表中挑选流行死亡金属歌曲,从中截取了8个60秒的音乐片段作为样本,每个参与者都听了其中4个,并回答了有关音乐感受的问题。这些歌曲包括生死簿乐队(Obituary)的《我们缓慢地腐烂》(Slowly We Rot)和解剖乐队(Autopsy)的《等待尖叫》(Waiting the Screams),当然还包括开篇提到的《锤碎你的脸》。
在一组回答中,受试者首先使用预选好的词语,如“恐惧”和“惊奇”,对音乐的情感效果进行了评分(从1到7级)。接着他们用自己的语言描述了死亡金属给他们带来的感觉,这个时候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一位乐迷说:“伴随着它重复、快到难以言表的节奏,调低的乐器和炸裂跳动的节拍,几乎不可能不感到兴奋和激动!”而对于非乐迷来说,“这听起来像是搞砸了一切的青少年发出嘶哑、恼人的声音,说他们的生活有多糟糕。这音乐令人心烦。”
死亡金属乐队往往会被跟血腥、死亡、神秘学等因素相联系起来。图源:gifhy
该研究依赖于受试者的自我报告,这一事实对爱荷华州立大学(Iowa State University)心理学教授克雷格·安德森(Craig Anderson)来说则是一个危险信号。他在职业生涯中一直致力于研究媒体暴力和攻击之间的联系,而他没有参与汤普森的研究。“自我报告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反映现实,”安德森说,“人们也许会骗你,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因为人们无法直观感觉到媒体对他们的各种影响,所以他们可以构建一个想法或假设,而自我报告本质上就是那种数据。人们可能不会去辨别这种感觉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就不假思索地说,‘哦,是的,这让我有这种感觉’。”
该论文了承认自我报告的局限性。但研究人员补充说,综合个性评估和其他测量的“证据融合”,以及乐迷们对死亡金属的狂热拥趸,“这表明乐迷和非乐迷在情感和审美反应上的巨大差异是真实存在的。”
克里斯·佩维利斯(Chris Pervelis),内出血乐队(Internal Bleeding)的创始成员和吉他手(他的歌曲包括《活人祭品》(Gutted Human Sacrifice )和《野蛮的壮观》(The Pageantry of Savagery),他相信他在演奏和聆听死亡金属乐时所感受到的积极情绪是真实的。50岁的他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平面设计业务,但提到这种情绪,他依然兴奋不已:“当我陷入其中时,就像有一股电流击过我的身体。这让我真切地觉得我活着,如此热烈亢奋地活着。”他还提到,“我通过死亡金属认识的人,是聪明并富有创造力的,而且通常心地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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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普森和他的合著者柯克·奥尔森(Kirk Olsen)在8月份发表于《生命物理学评论》(Physics of Life Reviews)的一篇文章中,考虑了大脑化学在应对音乐中的暴力和攻击因素时可能出现的情况。“死亡金属乐的高振幅、快节奏和其他不和谐的特征可能会引发神经化学物质如肾上腺素的释放,”他们写到,“这可能为乐迷感受到正能量、力量以及非乐迷觉得紧张、恐惧、愤怒提供了基础。”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1571064518300538)
至于死亡金属乐的核心难题,汤普森引用了2017年发表于《行为与大脑科学》(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 的一篇论文中的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明确的暴力音乐如何在某些人身上引发积极情绪”。这篇论文来自马克斯·普朗克经验美学主义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Empirical Aesthetics),讨论了如何在艺术接受过程中享受负面情绪,并提出一种结合了“心理距离”和“心理接受”的心理过程。换句话说,死亡金属乐只是一首歌!它缺少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因果逻辑关系,这也许刚好为乐迷们将这种音乐作为艺术形式欣赏并拥趸它提供了必要的心理距离。
(www.cambridge.org/core/journals/behavioral-and-brain-sciences/article/distancingembracing-model-of-the-enjoyment-of-negative-emotions-in-art-reception/FAAF19734BAB559CD439BB46F8BDC571)
安德森和其他人的大量研究已经在攻击性与多种类型的媒体暴力之间建立了明确的联系,这些媒体暴力包括电子游戏、电影、电视以及带有暴力影像和主题的音乐。“但是没有人说,一个正常的、适应得很好的、几乎没有被其他暴力行为风险因素影响的人,仅仅因为他们的媒体消费习惯,就会成为一个暴力犯罪者。”安德森说。他在2003年研究了含有暴力歌词的歌曲的影响,指出“只有一种风险因素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已经知道许多常见的风险因素,媒体暴力恰巧只是其中之一。”
(public.psych.iastate.edu/caa/abstracts/2000-2004/03ACE.pdf)
图源:gifer
汤普森的研究发现,许多死亡金属乐迷说,他们听死亡金属音乐是一种宣泄,是一种释放负面情绪并专注于他们喜欢的事情的方式。对于佩维利斯来说,也是如此。谈到和他羁绊数十年的音乐,“我把它称为垃圾桶,”他说,“因为在那里我可以卸下我所有的坏的、情绪化的包袱。我把这些情绪写成即兴小段,然后全部呈现在舞台上,这样可以保持我情绪的稳定和完全清醒。”
在汤普森正在进行的有关暴力和侵略性音乐的研究中,包括6月份在《音乐感知》(Music Perception )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有关死亡金属乐歌词可理解性(非乐迷可忽略这一点)的论文。汤普森发现这种音乐形式有限的魅力在乐迷们看来也许正是它的一个主要特点,一个至少像摇滚乐一样历史悠久的特点。
(mp.ucpress.edu/content/35/5/527)
他引用了已故的卡伦·贝特兹·哈龙(Karen Bettez Halnon)2006年的一篇论文,在这篇文章中卡伦发现重金属(几十年来许多其他流派和亚流派亦是如此)音乐迷们将音乐视为“非个人的、墨守成规的、肤浅和麻木的商业主义现实”的替代品。
(pennstate.pure.elsevier.com/en/publications/heavy-metal-carnival-and-dis-alienation-the-politics-of-grotesque)
汤普森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死亡金属乐标志性的恐怖歌词,一个可能存在的功能也许是“锐化乐迷和其他人之间的界限”。佩维利斯将暴力影像比作“70年代的粗制滥造的恐怖电影”,他说,当你同时觉得既是旁观者又是当局者的时候,就领略到了体验死亡金属乐的精髓。“这种音乐是如此极端,并且处在主流的边缘,聆听和演奏它的人都属精英俱乐部。这就像我们有一个小秘密,这个秘密把所有都紧密结合在一起,这是荣誉的徽章。”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利维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