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我们的网络身份会怎样?

利维坦按:据说新浪微博有一项名为“我去世保护”的服务,为过世的用户锁定他们的微博,被去世保护的账号内所有信息都不能再被修改,包括销号(但同时也有出于隐私考虑而由亲友申请销号的事例,此点存疑)。QQ和微信同属腾讯,而腾讯则有“长期不使用的账号自动注销”的规定,也就是说,腾讯对于其社交产品的账号拥有所有权,而用户只有使用权。相比之下,支付宝因其账号涉及切实的金钱财产,因此支持有着相关证明的亲属进行财产转移。

依照《继承法》,没有人身性质的网络遗产(比如网络理财、余额宝以及作品版权、游戏币等)应当可以继承。而电子邮箱、微信、微博社交、游戏账号等网络资产,因为具有人身性质的网络遗产都是私密性的,属于用户隐私,不可以继承。2017年人大会议上通过的《民法总则》从原则上承认了公民的网络虚拟财产。至于虚拟财产应当如何进行处理,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到2100年时,脸书上将有49亿已离世的用户。那么,谁将有权在我们离世后控制我们的数字遗产?随着《黑镜》的回归,我们将探索这个问题。

艾瑟·厄尔(Esther Earl)从没想过在死后还能发推特。2010年8月25日,这位16岁的vlog博主在与甲状腺癌抗争四年后离开了人世。在十几岁的年纪,她在网络上发布自己对哈利波特的喜爱和疾病有关信息,积累了一批忠实的关注者。随即,在2011年2月18日——她离开人世6个月后——她的推特账户@crazycrayon上发布了一条信息。

“今天是星期五,2010年1月14日,我只想说:真希望在这条推特发出时我还活着,”她写道,并加上了一个戴着墨镜微笑的表情符号。她的妈妈,来自马萨诸塞州的罗利·厄尔(Lori Earl)告诉我,这条推特把艾瑟的网友都“吓坏了”。

“他们认为她的推特很不对劲,因为这件事(去世后仍然能发出推特)太出人意料了。”她说。厄尔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使用了何种服务,能提前一年安排自己的推特发送,但是她相信这一切是艾瑟专为她自己而设置的,而不是为了在去世后关照她爱的人。“她希望能够收到自己的消息……这表现了她对能够一直活下去的希冀与渴望,以及对生命延续的坚持。”

尽管艾瑟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推文变成给家人的遗言,但是现在有很多服务鼓励人们规划自己身后的线上生活。死后还想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内容并和朋友们交流吗?有很多应用程序能够实现这一想法!

Replika和Eternime是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它们能够在你离开人世后,向你爱的人模仿你的言语;GoneNotGone能够让你死后依旧可以发送电子邮件;DeadSocial的“告别工具”让你能够“告诉你的朋友与家人你死了”。在《黑镜》第二季第一集中,一位年轻女性将自己死去的男友重新塑造成了一个人工智能——这一长达44分钟、曾被认为表达反乌托邦主题的剧集,如今已经快要变为现实。

 

人死之后,我们的网络身份会怎样?

2010年艾瑟·厄尔在家中……在她去世之前,她准备了发给她想象中未来的自己的电子邮件。拍摄:波士顿环球(Boston Globe)由盖蒂图片社发布

尽管查理·布鲁克(Charlie Brooker,译者注:《黑镜》制片人)将数字化来世描绘成一副黑暗扭曲的景象,但是网络遗产对于死者的亲友而言是种安慰(译者注:此话当真?)。艾瑟·厄尔使用了一种名为“FutureMe”的服务来给自己发送电子邮件,她说自己的父母应该在自己去世后读到邮件。艾瑟去世三个月后,她的妈妈就收到了一封这样的邮件。“它们蕴含着地震般的能量,”她说,“这些信件催人泪下,但也给我们带来了莫大的慰藉——我想这是因为信中所包含的意图,事实上,她在考虑自己的未来,并清晰地了解她是谁、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艾瑟留下的消息充满力量,这让厄尔(艾瑟的妈妈)了解到,如果她不在了,她也可以安排给她的丈夫和孩子发送邮件。“我觉得,我非常清楚我要写多少讯息,什么时候发给他们,”她补充道,如果不这样做,这些信息只会让亲人和朋友徒增挂念。

虽然罹患绝症的人会为了自己的数字遗产费尽脑筋,但我们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做。2018年11月,YouGov的一项调查显示,只有7%的人希望他们的社交账户在他们死后一直保持在线状态;而据估计,截至2100年,单是脸书就可能有49亿已离世的用户。为了所爱的人准备状态的更新,或者建立一个人工智能的替身,这并不是你在数字世界的死亡。

在实践中,它包含一系列不起眼的决定:删除你的脸书、推特和网飞账号;保护你的电子邮件,防止它受到黑客的攻击;将你的音乐库授权给你的朋友;允许家人从云端下载你的照片;以及,确保你在网络上的秘密完好地隐藏在数字化壁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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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上回来”(Be Right Back,译者注:即上文提到的《黑镜》第二季第一集)中,一位年轻女性将自己死去的男友重新塑造成了一个人工智能。图源:Channel 4

“我们应当仔细考量我们委托或者储存在任何一个数字平台上的一切东西,”《机械中的所有幽灵:数字时代的不朽幻象》(All the Ghosts in the Machine: Illusions of Immortality in the Digital Age)一书的作者伊莱恩·卡斯基博士(Dr Elaine Kasket)说,“如果我们数字化的东西像实际存在的东西一样,那么大家看起来都像是有囤积癖。”卡斯基说,“我们的网络生涯会随着死亡而结束”,这样的假设实在是天真。实际上,你累积的电子数据会给你所爱的人带来无尽的麻烦,特别是当他们无从获知你的密码时。

“事情每向前推进一步,我就想诅咒父亲一次。”34岁的工程师理查德说道,他来自安大略省,四年前成为其父亲的遗嘱执行人。尽管理查德的父亲给他留下了一份密码清单,但是这份清单中没有一个密码在他去世之际还是有效的。理查德无法进入自己父亲的政府线上账户、邮件(以便通知其联系人他葬礼的事宜),甚至无法登陆他的电脑。出于隐私原因,微软拒绝帮助理查德打开父亲的电脑。“因为这次的经历,我再也不会给微软打电话了。”他说。

有相似经历的人还有扬·奥勒·林克(Jan-Ole Lincke),他24岁,是一位来自汉堡的制药工人,他的父亲去世两年之前在一张纸的背面留下了最新的密码。“谢天谢地,登进他的账户十分容易,”林克说,他可以从父亲的Google profile(译者注:谷歌推出的一款个人资料服务)中下载照片,关闭他的邮件功能以防黑客入侵,并将他的信用卡信息从亚马逊账户中删除。“这件事无意使我想到了自己(的数字遗产)。”林克说,现在他已经把自己的密码写了下来。

然而,尽管我们越来越强烈地认识到自己死后留下的数据,却很少有人为此付出任何行动。2013年,新闻头条报道了位于布莱顿的Cirrus Legacy公司能够提供帮助人们安全地将密码留给指定亲人的服务。但是,Cirrus的网站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卫报无法联系上其创始人并获得关于此事的评论。位于肯特郡的Clarkson Wright & Jakes律师事务所也为客户提供类似于Cirrus的服务,但他们表示这种选择从未流行起来。

“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已经认识到,数据足迹是下一代面对的重要问题。”CWJ律师事务所遗嘱与不动产团队的负责人杰里米·威尔逊(Jeremy Wilson)表示,“Cirrus做的事很有意义,也囊括了很多方面,但是坦白来说,没有一个客户要求我们做这些事情。”

威尔逊还指出,人们并不了解与数字资产相关的法律,这些数字资产包括他们所下载的音乐、电影与游戏。尽管我们中的许多人认为我们对自己的iTunes library和PlayStation中的游戏享有所有权,但是事实上,许多下载的数据仅仅只是授权给了我们,这一授权将在我们死后终止。

对于我们的数据遗产而言,我们想做的事和法律允许我们做的事截然不同,从目前看来,并不是法律在主导我们关于在数字世界中死亡的决定。“法规总是落后于技术,”卡斯基表示,“这意味着脸书之流的平台与公司将最终制定一套规则。”

 

人死之后,我们的网络身份会怎样?

安德鲁·斯科特(Andrew Scott)在《黑镜》新的一集“碎片(Smithereens)”中饰演主角,这一集探讨了我们的数字化的依赖性。图源:Netflix

2012年,一名15岁的德国女孩在柏林被地铁列车撞击身亡。尽管女孩将自己的网络密码留给了父母,他们仍无法进入她的脸书账户,因为社交网络已经“纪念”了她。自2009年10月起,脸书允许将个人资料界面转换为可以永久存在的“纪念页”。任何人都不能登进这一账户或对其进行更新,这一页面将作为供死者亲友分享哀思的地方,一直保持冻结状态。

女孩的父母起诉了脸书,要求访问她的账户——他们希望以此来确定女孩的死是否是自杀。起初,他们输掉了官司,但德国法院在女孩死亡六年后允许其父母进入她的账户。

“我发现,那些并非最诚实、最透明、最具有伦理道德的大型技术公司,都在为我们应该如何表达悲伤编写规则手册,并对于谁应该或不应该接触敏感私人信息进行道德判断,这一点十分令人担忧。”卡斯基说。作者担心脸书会将死者的数据用于牟利,他认为,活着的用户保留死者的脸书账户,是因为他们不想因被“锁在墓穴之外”而无法进入亲人的纪念页面。作为心理学家,她还担心脸书正在主宰我们的悲痛情绪。

“脸书创建了纪念页面,来预防他们所谓的‘疼痛时刻’,比如接收到逝者的生日提醒,”她说。“但是,在我为了写书与一位母亲聊天时,她为女儿的个人资料界面已被‘纪念’且无法再接收到这些提醒而感到沮丧。她说:‘这是我的女儿,我给予了她生命,这依然会是她的生日。’”

脸书用户目前可以选择指定一位“遗产联系人”,该“遗产联系人”可以在死者去世后管理或删除死者的个人资料页。尽管如此,卡斯基担忧的是,对于生日提醒或者陌生人是否可以在留言墙上留言之类的问题,人们几乎没有私人选择权。“每次当脸书试图找到一种‘一刀切’的解决方案时,对个体独立性和表达悲伤(千差万别的)的个人风格的需求,都会使其失措。”

 

人死之后,我们的网络身份会怎样?

疼痛时刻……我们应当允许亲人来管理我们的遗产,或者创建“纪念页面”吗?图源:Yui Mok/PA 

来自明尼苏达州的技术分析师,27岁的马修·赫尔姆(Matthew Helm)说,自母亲四年前去世以来,母亲的脸书资料页就在不断地加重自己的悲痛。“第一年是最难熬的,”赫尔姆说,他觉得,一些亲属在母亲的留言墙上阐发自己的悲痛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一开始,我当然是希望我能把它们全部抹掉的。”赫尔姆希望删除资料页,但是他却不能进入母亲的账户。他没有要求脸书删掉页面,因为他不想将母亲的死亡证明提供给他们。

相反,来自温布尔登,时年50岁的作家斯蒂芬妮·尼莫(Stephanie Nimmo)在其丈夫于2015年12月因肠癌逝世后获得了成为丈夫遗产联系人的机会。“我的丈夫和我在脸书上分享很多信息,它几乎变成了一部网络日记,”她说,“我不想失去它。”对于人们继续在丈夫的留言墙上留言,她感到很开心,还喜欢在关于他们孩子取得成绩的推文上加上丈夫的标签。“我没有自怨自怜,也没有在创造圣殿,我只是承认孩子们的父亲还活着,并且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着某种角色。”她解释道。

尼莫现在热衷于鼓励人们计划自己的数字遗产。她的丈夫也给她留下了自己的Reddit、推特、谷歌和线上银行账户的密码。他还删除了不想让妻子看见的脸书信息。“即使在婚姻中,你也肯定有一些不希望另一半看到的东西,因为这是隐私,”尼莫说,“我有一点担心,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有些不希望孩子们看到的东西。”

面临“允许亲属进入你的账户”与“让社交媒体在你死后无限期地利用你的数据”的选择,隐私是一个基本的问题。虽然第一个选项可能令我们紧张,但第二个选项按理来说却显得更加的反乌托邦。阿斯顿大学法学讲师埃蒂娜·哈彬贾博士(Dr Edina Harbinja)认为,我们在死后仍然应当享有隐私权。

死者应当有权决定自己的私人信息和网络身份在自己死亡时被作以何种处理,”她说,并解释称2018年的《数据保护法案》定义中的“个人数据”仅与活着的人相关。哈彬贾称,这里问题重重,因为诸如欧盟《一般数据保护条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之类的规则对于死亡的人不适用,并且没有任何条款允许在遗嘱中传递我们的线上数据。

“问题可能会有很多,因为我们无从得知当一个人成为脸书的遗产联系人,而另一位亲属想要进入(死者的账户)时会发生什么事。”例如,如果你确定让自己的朋友在你死后删除你的脸书照片,你的丈夫可以对此进行合法抗辩。“可能会导致潜在的法庭诉讼案件。”

卡斯基说,人们“意识不到他们为了制定一个能够被真正实施的计划需要做多少准备”。显然,如果我们不为自己的“数据死亡”做出决定,其他人就会替我们决定。“一个人所渴望的东西,可能是另一个人所害怕、厌恶的。”卡斯基说。

艾瑟·厄尔去世后,又持续更新了一年的推特。音乐网站Last.fm自动发帖向她的粉丝更新她喜欢的音乐。我们无法在弥留之际预测我们留在网上的问题会如何发展;罗利·厄尔在女儿过世前也从没想过要去撤回对Last.fm在女儿主页上发布内容的许可。“如果当时可以,我们会关掉这些发布功能。”她说。

卡斯基说,“根本的启示”是,我们需要想想自己储存了多少电子数据。“我们的设备能捕获如此多的信息,就算我们根本没有试着让它这么做,”她说,“当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其实也不会考虑那么多后果。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利维坦):人死之后,我们的网络身份会怎样?